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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士先生》原著三部曲完結篇《我們還沒玩完》:別以為最壞的已經過去了

2018-07-11 2018-07-11 11:55

別以為最壞的已經過去了,
別以為惡有惡報,
「他」和你之間,
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文|史蒂芬金 

譯|柯乃瑜

 

清晨五點前不久,半打起瞌睡的奧奇清醒過來,用力跺腳想喚醒沉睡的雙腳,並發現令人不悅的鐵灰天色悄悄浮現。這個天色與詩裡或美國特藝色彩公司彩色電影裡的美麗粉嫩破曉有著天壤之隔,根本是反黎明,潮濕蒼白宛如死去一天的大體臉頰。

 

他看見市中心大禮堂逐漸嶄露俗氣的一九七○年代建築風格。他看見來回折返十二圈耐心等待的排隊人龍,以及消失在霧色中的車隊末端。大家不時小聊幾句,在拖著一身陰沉疲憊的管理員從門內穿越大廳時,還掀起了一小陣諷刺意味十足的歡呼聲。

 

先前盯著珍妮絲.克雷看的年輕男子大喊:「其他星球上也發現了生命!」他是齊斯.費亞士,沒多久後,他的左臂將會硬生生地與身體分家。


他的語出機智引來一陣低笑,大家開始聊天。夜晚已經過去。如今透出的微光雖然不算振奮人心,卻絕對比剛結束的漫長凌晨好多了。

 

奧奇跪在自己的睡袋旁,一邊耳朵靠過去聽。睡袋裡傳來的細微規律鼾聲讓他露出微笑。或許他對她的擔憂都過度了。他在想,或許有人會因為陌生人釋出的善意而撐過人生難關,甚至因此蓬勃。此刻在他睡袋裡抱著嬰兒打呼的年輕女子,或許就是這樣的人。

 

他突然想到,或許他跟珍妮絲.克雷可以在各召募站假裝是一對。如此一來,小嬰兒的存在或許不會顯得那麼不負責任,反而會讓人覺得他們同心協力。他不敢確定,因為人性對他來說是個謎,但搞不好可行。他決定等珍妮絲起床後提議看看,看她覺得如何。他們不會說是已婚夫妻,因為她沒有戴結婚戒指,他也早在三年前就取下他的戒指,但他們可以說是……現在人都怎麼說?伴侶。

 

車潮持續規律地從萬寶路街的陡峭車道爬上來。很快就會出現剛從早上第一班公車下來的行人,奧奇很確定六點開始有公車。在濃霧之下,出現的車潮都只能看見大燈及擋風玻璃後方潛伏的模糊身影。少數幾位駕駛看見已經有大批人潮在等待,於是氣餒地掉頭離開,但多數仍繼續尋找僅存的停車位,車尾燈消失在濃霧中。

 

接著奧奇注意到某個沒有掉頭卻也沒有持續前往停車場最深處的模糊車狀物。異常明亮的車頭燈還伴隨著黃色霧燈。

 

HID氙氣大燈,奧奇心想。那是賓士車,賓士車來就業博覽會做什麼?他猜可能是金斯勒市長來對早鳥人潮致詞。恭賀他們如此上進,如此體現美國人奮發向上的活力。若是如此,奧奇心想,就算是開著舊款賓士抵達也很沒品。

 

排在奧奇前面的某位老先生(即將不久人世的偉恩.威蘭)說:「那是賓士嗎?看起來很像賓士。」

 

奧奇正要開口說:「當然是啦,誰都認得出賓士的氙氣大燈」,模糊車形裡的駕駛卻猛地按下喇叭發出不耐的長鳴。此時,氙氣大燈更加明亮閃耀,在垂降的濃霧中切割出無數亮白三角光影,車身彷彿因不耐煩的喇叭聲而增添動力,突然暴衝。

 

「喂!」偉恩.威蘭嚇了一跳,那是他的最後遺言。

 

車子直接朝「請勿跨越」黃線所圍起的最密集求職人潮加速前進。有些人試圖逃跑,但只有人群最末端的人能逃離。比較靠近大禮堂門口的真正早鳥者,根本沒有機會逃生。他們撞倒圍欄、交纏在黃線裡、彼此撞擊彈開。人群激動不安地來回傾斜搖擺。較為年長及年幼的人就這麼倒下,任人潮踩踏而過。

 

奧奇遭到猛力推擠往左跌,踉蹌之後才站穩,又遭到推擠往前倒。右邊眼窩下方遭到憑空肘擊,右眼冒出燦爛如國慶日煙火的金星。他的另一眼看見那台賓士不僅是從濃霧中浮現,更像是由濃霧生出來的形體。可能是型號SL500的巨大灰色轎車,應該配有十二個汽缸,而此刻所有汽缸都在咆哮。

 

奧奇遭到推擠跪倒在睡袋旁,掙扎要起身的過程中,手臂、肩膀及脖子卻不斷遭到踢踩。人人都在尖叫。他聽見女子大喊的聲音:「小心,小心啊!他沒有要停!」

 

他看見珍妮絲.克雷的頭從睡袋裡冒出,驚訝不已地眨著雙眼。他再次覺得她這樣看起來很像害羞的鼴鼠從洞裡探出頭来。頭髮亂七八糟的鼴鼠小姐。他連跪帶爬,掙扎著要衝過去躺在睡袋上,保護睡在裡面的女子與嬰兒,彷彿這樣便能成功阻擋重達兩噸的德國工藝輾過她們。他聽見人群哭喊的聲音,幾乎淹沒在巨大轎車奔馳前來的引擎聲中的聲音。有人重擊他的後腦勺,但他沒什麼感覺。

 

他還有時間想:我要請沙崙玫瑰吃早餐。

 

他還有時間想:或許他會突然轉彎。

 

轉彎似乎是他們最好的機會,搞不好是唯一的機會。他正要抬頭看會不會有這種機會,巨大黑色輪胎卻填滿了他所有視線;他感覺到女子緊抓他的上手臂,他還有時間希望嬰兒仍然在沉睡。然後就什麼時間都沒有了……

 

(以上為《賓士先生》一書書摘,由皇冠出版授權提供)

 

皇冠出版

 

文|史蒂芬金 

譯|楊沐希

 

第一部:掩埋的寶藏

 

一九七八年

 

「天才,起床了。」

 

羅斯史坦不想起床。這夢太美了。主角是幾個月後才會跟他結婚的第一任妻子,當時才十七歲,全身完美無瑕,一絲不掛,閃著亮光。他們都沒穿衣服,他十九歲,手指油油的,但她不介意,至少那個時候她不介意,因為他腦袋裡有一堆夢想,她只在乎這個。她比他還相信這些夢想,相信是對的。在這個夢裡,她歡笑用手握住他易握的部位。他想繼續夢下去,但一隻手搖著他的肩膀,然後這夢就跟肥皂泡沫一樣破了。

 

他不再是十九歲,沒有繼續住在只有兩個房間的紐澤西小公寓裡。再過兩個月,他就滿八十歲了,他住在新罕布夏州的一間農莊裡,他在遺囑裡特別寫明,自己要葬在這裡。他的臥室裡有三名男子,他們臉戴滑雪面罩,三個人,戴著三種顏色的面罩:紅、藍、金絲雀的金黃色。他看著這個場景,打算相信這只是另一場夢,美夢變成噩夢,有時就是會這樣,但那隻手放開了他的手臂,抓著他的肩膀,把他往地上摔。他撞到腦袋,叫了一聲。

 

「住手。」戴著黃色面罩的人說:「你想把他摔到不省人事嗎?」

 

「看呦。」戴著紅色面罩的人指著,說:「老傢伙硬起來了,肯定作了什麼春夢。」

 

負責搖人的藍面罩,說:「真是硬邦邦耶。這種年紀的人,啥屁都舉不起來。我爺爺──」

 

「閉嘴。」黃面罩說:「沒有人在乎你爺爺怎樣。」

 

雖然羅斯史坦還沒完全清醒,但他曉得自己麻煩大了,四個字出現在他的腦袋裡:盜賊入室。他擡頭看著臥室裡實實在在的三個人,他上了年紀的腦袋好痛(右側有一大塊瘀傷,感謝他吃的抗凝血劑),他的心臟在瘦削的左側胸腔危險地跳動著。他們朝他走來,三名男子都戴了手套,可怕的頭套下穿了素色的風衣。盜賊入室,沒錯,他身在距離鎮上八公里遠的地方。

 

羅斯史坦想盡辦法釐清頭緒,趕跑睡蟲。他告訴自己,現在的狀況很有利,如果他們沒有露臉,基本上就不會殺他。

 

也許吧。

 

「各位。」他說。

 

黃先生大笑起來,對他比了根大拇指。「天才,開場白不錯。」

 

羅斯史坦點點頭,好像這是什麼讚美一樣。他望了床邊的時鐘,現在是凌晨兩點十五分,然後又看著黃先生,他應該就是帶頭的吧。「我只有一點現金,若你們不傷害我,歡迎你們統統帶走。」

 

颳風了,落葉沙沙落在房子的西側。羅斯史坦注意到暖氣開了,這是今年第一次,現在不是還算夏天嗎?

 

「根據我們的情報,你的現金可不只一點。」紅先生開口。

 

「噓。」黃先生對羅斯史坦伸出手,說:「天才,起來。」

 

羅斯史坦握住那人的手,搖搖晃晃爬起身子,坐在床上。他呼吸困難,卻清楚注意到目前的場景(這種自覺可以說是他人生裡的祝福,也是他的詛咒):一個身穿飄逸藍色睡衣的老人,頭頂光光,只有耳朵上方一點有如白色爆米花的幾撮毛。這就是甘迺迪當選總統那年,大作家登上《時代雜誌》封面的晚年模樣。雜誌封面印的字樣是:「約翰‧羅斯史坦,避世的美國天才」。

 

天才,起床了。

 

「喘口氣吧。」黃先生如是說,他的口氣充滿擔憂。不過,羅斯史坦才不信這套。「然後我們就去客廳,客廳是正常人討論事情的地方。慢慢來,休息一下。」

 

羅斯史坦放慢呼吸的速度,也吸得更深,他的心跳稍微慢了一點。他要自己想起佩姬、她那副茶杯大小的乳房(小而完美),還有那雙修長光滑的美腿,不過,那場美夢跟佩姬一樣消失了。佩姬現在不過是個住在巴黎的乾癟老太婆,花的還是他的錢。至少他努力維繫的第二段婚姻對象尤蘭德入土為安了,因此,贍養費就免了。

 

紅面具先前就離開了,羅斯史坦現在聽到他在書房裡翻箱倒櫃的聲音。有東西掉了,抽屜打開又關上。

 

「好點了嗎?」黃先生問,羅斯史坦點點頭,他又說:「好,那走吧。」

 

羅斯史坦讓他們帶著他前往小小的客廳,在他左側的是藍先生,右手邊則是黃先生。而他書房的搜索行動繼續進行。要不了多久,紅先生就會打開衣櫥的門,推開他的兩件外套、三件毛衣,出現的是保險箱。這是一定的。

 

好吧,只要他們放過筆記本就好,他們為什麼會想拿筆記本呢?這種惡棍只對錢有興趣。他們大概只認得《閣樓雜誌》上的字吧。

 

不過,他不太確定那個戴著黃色面罩的傢伙。這人講話的口氣聽起來讀過書。

 

客廳裡的燈都打開了,一點影子也沒有。起床的鄰居肯定好奇老作家家裡怎麼了……前提是如果他有鄰居的話啦。最近的鄰居住在三公里外的大馬路上。他沒朋友也沒訪客,還會趕走偶爾出現的推銷員。羅斯史坦就是這樣一個奇葩,退休作家,隱士,繳了稅,然後沒人甩他。

 

藍臉和黃臉帶他去安樂椅的旁邊,椅子對面就是很少打開的電視。他沒有立刻坐下去,藍先生推他坐下。

 

「輕點!」黃先生尖銳地說,藍先生咕噥著什麼退了開來。黃先生是老大,沒錯。黃先生是雪橇車隊裡帶頭的狗。

 

他彎腰看著羅斯史坦,手擱在他的燈芯絨褲子上,問:「你要喝點什麼讓你舒服一點嗎?」

 

「如果你指的是酒,我二十年前就戒了。是醫囑。」

 

「你真好樣的,會去聚會嗎?」

 

「我不是酒鬼。」羅斯史坦惱怒了起來。在這種狀況下因為這種事情而惱怒實在讓人生氣……是嗎?大半夜的,戴著彩色滑雪面罩的人從床上把你挖醒,鬼才曉得該怎麼反應呢。他思索起自己會如何描寫這一幕,他一點頭緒也沒有,他從來沒有寫過這種狀況。「大家以為二十世紀的白人男性作家都是酒鬼。」「好啦、好啦。」黃先生說,好像是在安撫一個鬧脾氣的孩子。「要喝水嗎?」

 

「不了,謝謝。我想要你們三個快點離開,所以我老實跟你們說。」他不曉得黃先生是否明白人類論述的基本規則,那就是,當人家說要「老實說」的時候,通常在心底都已經準備好撒出速度比四匹馬跑得還快的謊了。「我的皮夾在臥房衣櫥的抽屜裡,裡面有八十幾塊美金。壁爐架上有個瓷茶壺……」

 

他比了比。藍先生轉頭去看,黃先生文風不動。黃先生繼續觀察羅斯史坦,面罩後方的雙眼似乎興味濃厚。羅斯史坦心想,這招不管用。不過,他沒表現出來。他終於清醒了,生氣也害怕,不過,他曉得自己最好還是別展現出太多情緒。

 

「我把管家的錢放在那裡,大概有五、六十塊。這個家裡就這麼點錢,拿了就走吧。」

 

「操你個騙子。」藍先生說:「老兄,你有的不只這些。我們清楚得很,相信我。」

 

彷彿這是舞臺劇的指令一樣,紅先生從書房大喊:「賓果!找到保險箱了,好大一個!」

 

(以上為《誰找到就是誰的》一書書摘,由皇冠出版授權提供)

 

皇冠出版

 

文|史蒂芬金 

譯|柯乃瑜、楊沐希

 

二○○九年四月十日
馬丁.史多佛

 

當天下午三點,羅伯和傑森的值班時間早已結束,情緒卻太過高漲根本不想回家,兩人坐在第三消防站的準備室裡看著靜音的體育臺。他們那天一共跑了八趟,但那位女士的情況最為嚴峻。

 

「她的名字是馬丁.史多佛,」傑森終於開口。「她還在手術中。我趁你去大便的時候打電話問的。」

 

「知道她存活機率多高嗎?」

 

「不知道,但他們沒有放著她不管,所以應該有希望。她去那裡八成是想找行政秘書的工作。我在她皮包裡面找證件,從駕照上查到她血型的時候,有看到一整疊推薦信。看起來她很擅長這份工作。上一份工作是在美國銀行,被裁員了。」

 

「要是她活下來的話呢?你覺得會怎樣?只有腳不能動嗎?」

 

傑森盯著電視上滿場飛的籃球員看,好陣子不發一語。最後他說:「要是她活下來,應該會四肢癱瘓。」

 

「確定嗎?」

 

「百分之九十五確定。」

 

電視上出現啤酒廣告。年輕人在酒吧裡狂舞。馬丁.史多佛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什麼樂趣了。羅伯試著想像,她要是撐過去,會過什麼樣的生活。一輩子坐在電動輪椅上,移動的時候得要對著管子吹氣。吃的食物不是泥狀,就是得從鼻胃管灌食。呼吸得靠呼吸器,大便大在袋子裡。一輩子活在醫療的陰陽魔界之中。

 

「克里斯多福.李維過得還算不錯,」傑森彷彿看透他的思緒。「心態健康,是個好榜樣,抬頭挺胸。好像還有執導電影。」

 

「他確實是抬頭挺胸,」羅伯說,「因為頸圈不能拆,然後他就死了。」

 

「她穿上了最端莊的衣服,」傑森說。「體面的褲子、昂貴的毛衣、漂亮的外套,想辦法要東山再起,然後一個王八蛋出現就毀了一切。」

 

「他們抓到人沒?」

 

「我最後聽說是還沒,等他們抓到人的時候,希望他們把他吊起來,從卵蛋那邊吊。」

 

隔天晚上,這對搭檔送中風患者到金納紀念醫院時,趁機探視了馬丁.史多佛。她在加護病房裡,腦功能逐漸增強表示隨時可能恢復意識。不過,等她真的醒來時,就有人得告訴她壞消息:她胸部以下全部癱瘓。

 

羅伯.馬丁只能慶幸那個人不會是他。

 

而媒體稱為賓士殺手的人也還沒被抓到。

 

(以上為《我們還沒玩完》一書書摘,由皇冠出版授權提供)

 

皇冠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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